白日梦是第一要紧事。

【群像】沪上无战事

上一棒@Eclipse.  

下一棒@莱茵河 


·本故事纯属虚构,私设ooc,勿上升

·无cp,民国谍战设定

·一发完,全文1.3w+

推荐bgm-莫文蔚《半生缘》

 


丁程鑫 字少亭

马嘉祺 字晋紊

张真源 字润君

宋子常 字亚轩

贺峻霖 字崇山

严浩翔 字聿之

刘耀文 字少京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上海出冬晚,可入冬却早得很,没等夏天溜干净便执着地吹刺骨的风,把秋天当龙套。严浩翔搓着手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再套件厚大衣,丑就丑点,总比冻死了强。

 

他要去楼下马嘉祺的早餐铺吃一碗云吞面,或许还要加两勺辣椒,出点汗,淋在头上也过瘾。

马嘉祺从他来到上海那天就在这儿开铺子,在严浩翔看来马嘉祺是个奇人,只一进的小店面当过餐馆卖过咖啡,夏天放冰棍冬天烤羊肉,什么火卖什么,似乎从来都不重样。严浩翔与他相熟,马嘉祺做东西讲诚信,不会偷工减料,严浩翔总愿意带同事来他家吃饭,也明里暗里帮衬点儿,毕竟现在这个动荡的上海,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上周同事小贺问他什么时候再去马厨那儿吃一次,他家那个肉饼真是难忘,严浩翔挺可惜地说我也想吃,可他家现在不做肉饼,改做早点了。

 

他找了个小桌坐下,估计马嘉祺又忘记开窗户,屋里弥漫着白白的水汽,马嘉祺的身影在白雾涌出的地方忙碌着,店里就他一个客人。他喊马哥来碗云吞面,里头应了声,没一会儿马嘉祺端了碗出来,另一只手还拿了屉包子,他在严浩翔对面坐下,指指包子说刚蒸好的,尝尝。严浩翔拿了一个,就着面汤咬下去,满满的菜香溢出来,马嘉祺的手艺不用说,一顿早饭能扫光严浩翔心头瘀积了一周的阴翳。马嘉祺也拿一个,严浩翔瞥了眼,豆沙馅,他觉得奇怪,马嘉祺最爱吃肉,以前不管卖什么总得和肉搭上边,更何况马嘉祺做肉包肉饼又是一绝,可转头想想也明白马嘉祺大概是买不到肉,连街口的老屠户方叔都关了店,国共对峙剑拔弩张,群众们的日子也一天赛一天的不好过。马嘉祺把包子皮里溢出的豆沙抹匀,说他哥给他来信说让他赶紧回家去,跑来上海做生意,钱没着落还把命赔上了,得不偿失。严浩翔没接话,耿着脖子咽下一个大云吞,再点点头赞同道你哥说的对,郑州怎么着也比上海安稳,你好好过。马嘉祺说你擦擦嘴,今天怎么不吃辣了?严浩翔这才发现一直惦记的辣酱竟然忘了加,他干笑,从旁边的小盖碗里舀了几勺,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等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再留半个月。马嘉祺手上的包子只剩一口,严浩翔望着,觉得自己曾经那颗热忱勇敢的心好像也被这样咬空了,只剩最后一下就要完蛋。他听见马嘉祺问你爸那儿来消息了吗,怎么还不催你回广州。他摇头,只说会回去的会回去的,不说其实他爸上周让人打死了。云吞面吃完他站起来说马哥先走一步,今天老胡回来,一定查我们工作状态,得早点到,马嘉祺说头儿回来了,那你快去吧,走到门口里头喊浩翔等一下,拿了罐辣酱追出来塞给他,说前几天就想给,一直忘记。严浩翔看马嘉祺跑得急,说先放你这儿嘛,晚上我来拿,马嘉祺摇头,说晚上拿怕是又要忘了,我记性又不好。

 

宋子常当晚风尘仆仆地从南京赶回来,第一时间就让司机叫了严浩翔,他也是个少爷,可与严浩翔不同,他姓1946年最金贵的“宋”,宋查理的儿女个个顶天,连带着宋子常这些旁系也沾光。严浩翔同他是西点军校的同学,两人关系最好,宋子常延承了宋子文的经商头脑,证劵做的不错,烫手的钱庄也早早脱手,最近新盘下个水泥厂,手头富裕的很。严浩翔虽然只在公司挂名,也爱听宋子常说生意经,今天宋子常包了百乐门半个场子,严浩翔到的时候宋子常正在舞池同女人跳舞,手悬悬扶腰,做足三七分绅士风度,他坐在后面沙发上翘二郎腿,等音乐进到下一首宋子常过来他身边坐下,单手解开一颗扣子,扬扬下巴问他怎么样?严浩翔看着女人的短卷发,转头过来面上清冷的,颔首说不错,红遍黄浦滩的明星儿杨景熙,能邀出来陪宋老板。宋子常不置可否,跟他碰个杯,说我没戏,人家有男伴了,严浩翔果然看见女人朝另一头角落一个穿大褂的男人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男人抬头,严浩翔这才发现那人自己也认识,复旦大学的张真源,教物理的。张真源冲他挥手示意,他也礼貌回过去,他前一阵接刘耀文下课总能碰见张真源,讲话和和气气的大学老师,长得也俊美,是相当合适的结婚对象,竟也会来百乐门这样的地方寻欢。宋子常在一旁念叨着闷在南京想死了蟹黄面,让手下赶紧去买两碗,严浩翔听到偏头说亚轩也给我带点儿,前段日子胃总闹腾,实在戒了好一阵油腥。

 

第二天上班屁股还没坐稳,同事贺峻霖就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昨天找着一共党,你猜是谁?严浩翔说猜不着,你这啥提示也没有猜个鬼。贺峻霖挤眼睛说就你楼下那个,开餐馆儿的,叫马什么来着?马嘉祺。严浩翔闷闷地回他,嗓子眼像卡了快铁,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冰的他心也凉了半截,贺峻霖一拍大腿说对对对就是他,昨天有人举报中山桥有共党开会,上头让我带人去,我刚到地儿就瞅着他走出来,你不是带我去他那吃过饭吗,我看他面熟就盯着看了会,他倒不看我,只管低头走路,你说他就是一直低头走远了也行,是吧?可偏偏他走着走着开始跑了,得,八成是共党,心虚。

严浩翔从椅子把手上扣了块皮下来,那边贺峻霖还在唧唧歪歪说马嘉祺是真牛,情报和密码就藏在门口的菜单里,随时能换,太牛了,难怪翔哥你也没发现,他比了个停止,问人呢?马嘉祺在审讯室吗?贺峻霖扁扁嘴说没,他跑太快了我追了半条街也没追上,临了黄浦江我对着他开了一枪,示意其他人拦住,毕竟另一头也埋伏着人呢,结果他就跳江里,我们捞不着人,亏一大功。没捞着?别是游回去给共党送情报了,严浩翔的眉毛死死皱着,贺峻霖说哪儿能呢,那边几杆枪全架着,人都打穿了,再给江水这么一泡,还能活就见鬼了。

严浩翔撑住脸皮不让泪落下来,他自己也是贺峻霖口中折人福气的共党,在国民党特务处当卧底,他早不知晚不知,偏偏在这时候知道马嘉祺的共党身份,连个照应的机会都没有,人死随风散,他还能怎么办呢,他难道能质问贺峻霖你知道自己毙了谁吗,他要这么说明天脑袋就得被挂在731处的门口示众——为一个共党伸张正义,国民党著名的731处可不养同情心泛滥的同伴。

 

贺峻霖还在拍着大腿一个劲的后悔,严浩翔抬眉四下看了看,眸色很深,自己像一束浮萍,在军统特务处的沼泽里浮沉,他与共党唯一的联系便是他的上线猫头鹰,本名叫丁程鑫,他们俩的联络点在丁程鑫的家里,也就是高庙巷114号,可碍于身份特殊,他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就跑去别人家,他们是要靠密码联系的。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刘耀文是丁程鑫的弟弟,代号百灵,在复旦大学读书,去接他下课再送到家里最是顺理成章。他理理大衣,身量太高加上站姿笔挺,一张较好的脸实在让他在校门口鹤立鸡群,张真源出门便看见严浩翔,刻意摆出的臭脸让他忍不住笑开,自己观察他好些天,丁程鑫同自己说斑鸠就是严浩翔的时候自己着实惊讶了好久,斑鸠做事利索不留把柄,与他们配合时也看得出能力极强,他初见严浩翔时实在难把这张年轻俊美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脸和脑海中想象的沉稳中年人斑鸠联系在一起,他走上前与严浩翔寒暄,这时候刘耀文冲出来喊张哥,两人一块回头,刘耀文气还没喘匀,着急忙慌地说我哥喊你们回家吃饭,严浩翔望望张真源,张真源倒是不意外,温和地笑笑说好,走吧。

 

丁程鑫曾经是红军某团的军团长,长征过雪山的时候把棉衣让给队友生生冻废了一条腿,如今走路离不开轮椅。兄弟俩住在一层,有天井的小院,下雨天还漏雨,刘耀文掏钥匙打开门,家里温好了酒,加上酱鱼和牛肉,四人的会面显得不那么严肃,丁程鑫和刘耀文虽是兄弟俩,长得并不像,丁程鑫三十好几却长一张孩子的脸,大眼睛红嘴唇,内里藏着聪明的脑子和曲折的故事,整个上海的交通线都靠他撑着,刘耀文是个风风火火的少年人,上个月刚满十九岁,却像二十多般成熟,许是为了哥哥和这个家,他小小年纪长阔阔宽肩,足以撑起家里曾经摇摇欲坠的天。丁程鑫说听说731昨天抓了我们的同志,便猜到今天严浩翔要借刘耀文来找自己,就叮嘱把张真源一块带上,俩人并肩奋战这么久,也该见个面。

严浩翔筷子还夹着片牛肉,张真源绕过去轻轻握了握他空着的另一只手,说我是红狼,终于见到了。严浩翔瞪大眼睛惊讶说原来你是红狼?我就是斑鸠,搭档那么久咱俩居然都没见面。

 

丁程鑫拿过毛巾擦手,说润君在复旦方便些,电台就放在他宿舍里,截到的电报直接破译就能传出来,耀文有时去宿舍和他一块记录,也能帮上点。严浩翔举杯说张哥,咱们为了同样的抱负聚在一起,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中华民国有朝一日重新崛起,以后的路还很长,咱俩先喝一杯。

张真源的眼睛生的深邃有些像西方人,认真盯着某处的时候里头像燃烧着无尽深情,他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后世开太平。他作为老师和共产党员,这些都是他该做的,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做有价值的事。

刘耀文在一旁听着也热血沸腾,一拍桌子说润君哥说的对,咱们要为了国家奋斗终生,流血牺牲不算啥,丁程鑫揪住刘耀文脸侧的肉说你瞎说什么呢,咱们还不需要牺牲。

 

严浩翔撑头笑了,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万千同伴,还有千千万万的张真源,丁程鑫和刘耀文,他从来不是在孤军奋战。

丁程鑫举起玻璃杯轻轻敲了敲桌子,说今天可不仅仅是让他们见面,新的任务还要做,李公朴和闻一多先生的牺牲让民盟不安定,人心惶惶,丁程鑫他们人手有限没办法保护每一位代表,政治保卫局发话,由上海地区稳住态势,争取一切方法让代号蜂鸟和白头翁的战友与他们会面,开始新的战斗。

蜂鸟和白头翁都为三十岁左右的男性,在国民党内部担任要职,接头时一定注意隐蔽,小心暴露,丁程鑫再三强调。接头暗号很特別---

 

“先生,我总能在蟹味坊碰见您,您也爱吃蟹黄面吗?”

“是啊,蟹黄面实在美味,下次可以一起。”

 

对话挺有意思,脑子里只有蟹黄面的,上海除了宋子常居然还有一个,实在应该介绍他们认识,严浩翔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打开盖碗抿了一口茶,茶是张真源从重庆带回来的,很香。

 

静安寺附近的宋公馆内灯火通明,却无半点祥和气氛,宋亚轩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上下敲击,脸色阴沉,宋子文不打招呼便开放外汇市场,大量抛售黄金吸引游资,他知道宋子文亲美,可这么做无异于把他的龌龊心思直接暴露在人民大众面前,谁会买账?那帮政学系和cc系的家伙赶着写新闻,连带着宋亚轩的公司也被抵制,港口的货几乎全部被羁押,只有刚从台北来的一批黄金成功运输,宋亚轩站起身,准备驾车去看看那批货,可天要难宋氏,下属冲进来说先生,有人出示胡将军的盖章证件把我们的货提走了,现在正在追查下落。

 

胡将军?胡世南有这么大脸面敢提我宋子常的货?

 

并不是胡将军本人,听负责人说是个面生的年轻人来提的。下属跟了他挺久,有个活络的脑子,说怀疑是那人盗用了胡将军的章,已经派人调查了。

 

宋亚轩点点头,下属的处理他很满意,可说到面生的年轻人,他不知想到什么,半张脸隐在灯光暗处,高挺鼻梁将面部一分为二,心绪不明。

 

 

严浩翔的酒量不好,丁程鑫处的几杯酒就足以让他混混沌沌,以至于被第二天早上猛烈的撞门声惊醒时他脑子里仍是一团浆糊。胡世南带人站在门口,他猛地一惊,对未知的恐惧瞬间塞满了他,胡世南发现他的身份了吗。出来,胡世南招手,身后二人立刻进到屋内开始翻找,把他的书架都掀到地上,严浩翔身上还套着绸质长衫,狼狈站在楼道里,可胡世南面色不善他便不敢开口问,说多错多,严浩翔卧底这么些时日,这道理自然懂。不过他到底幸运,书架还没翻完同事梁宏川就从楼下冲上来,说胡将军,查到了,就在贺峻霖家里。胡世南瞥了严浩翔一眼说把衣服穿穿好,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伸手替他理理肩头滑下的领口,屋里的两人也退出来跟着胡世南离开,留严浩翔一个人站在原地,面对满屋的狼藉。

 

九月份的上海天阴沉沉,比小姑娘更娇气,动不动便要掉两颗金豆子。贺峻霖偷了胡将军的章,盖在纸上当公文去维多利亚港提货,整三箱的黄金,还是宋子常要上贡宋子文的救命钱。现在要宋子文下台的呼声那么高,他宋子文不赶紧给蒋狗送钱就要没活路了,贺峻霖不是掉钱眼里了就是被逼得紧的共党。严浩翔被胡世南招去审贺峻霖,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胡世南对自己有怀疑了。他平日里与贺峻霖关系最好,如今贺峻霖出事,自己也难辞其咎,胡世南假惺惺拍着他的肩膀说我相信你,谁不知道审讯室里早安好了窃听器,就等着再有人露馅好一网打尽。

 

贺峻霖原本白净的脸上现在满是血污,纵横的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还肿着老高,人绑在电椅上,说句话嘴巴都张不大,他竭力抬眼看严浩翔,嘶哑的嗓子碾出一两声嘲笑,说你们这群畜生草菅人命,早晚会下地狱,除了诅咒辱骂不再开口,严浩翔的心像被放在烈火上煎烤着,窃听器的另一头在胡世南手里,让他怎么向贺峻霖坦白,他被逼得没法,再问不出什么贺峻霖就要落到那帮老虎凳辣椒水的手里,只能申请来吐真剂给贺峻霖打了一针,他迷糊中说出文件在一楼大厅玻璃展柜里的日记本里,刚刚开口,门外的胡世南动的比严浩翔还要快,那日记本是贺峻霖自己的,放在一楼谁也没注意过,还以为真是曾经的战利品,摆出来装样子当曾经的荣誉。文件是一张纸,夹在日记本中间,上面写着一行数字,严浩翔一看便知是他们接头用的密码,胡世南肥硕的脸上肉一层层堆出了笑容,他说名校出来的就是不一样,你们看看人家小严,有手段又聪明,一时的认人不清也没大碍,人家很快就将功补过了。说罢转手把贺峻霖的日记本递给他,说你从前与他关系好,这日记本还得你处理为最好。严浩翔的密码母本不在身边,那张纸就像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刀,风吹过抖两抖都让他心颤,上面写的是任务还是他们的身份?他不敢想,只能双手接过皮面的破旧笔记本,低头说谢谢将军。

 

 

他站在731处大门口,上海像一座坟墓,把他们每个人都吞噬掉,只扔下一地碎片。他抬头望着天,老天终于撑不住了,撕开他的眼睛誓死要下一场雨,四四方方的天开在他心里,专门用来掉眼泪。贺峻霖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一句话,他说九月份上海转冷了,菅芒花开呀,满山白茫茫的,像雪*。严浩翔揉揉眼睛,这雨终是一浪一浪的过来了,溅到他眼睛里面,街边的小景都成了雾里的花,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怎么看也看不真切。雪一样除不尽的白党啊,落了满山,让上海也变得冷酷无情,就要把他的孩子吞掉了。

 

 

三日后行刑,胡世南背着手站在空地上,笑眯眯朝对面一字排开的下属说今天还要送大家一个惊喜,贺峻霖被押着跪在后面,体面的青年人,如今链条锁脚加之满身的烂布条,手被反绑脸上却满是不屈神色,严浩翔拼命压住心底想要冲上前的渴望,崇山啊崇山,你再等等我,好日子快来了,我替你看。长空中一声枪响,惊动了屋顶上歇脚的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远处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爆炸声,胡世南朗声大笑,说看来是炸掉了,痛快,痛快。梁宏川侧头同严浩翔耳语,说贺峻霖那文件上明明白白记着那复旦大学的张真源,表面是个老师,背地里拦截破译蒋大帅的密码,太招人恨。那宋家的小公子爷倒爽快,说直接让他消失不就行了,没想到办事这么效率,大快人心啊,是吧,聿之?

严浩翔点点头说是啊,自己的嫌疑并没有解除,每一丝表情都暴露在胡世南的眼睛里,哪怕那文件上写着严聿之就是卧底他也不能动摇一下,活在这世道,做人做鬼都要踮起脚尖,短短几天他就失去两位同泽战友,贺峻霖与张真源,蜂鸟与红狼,渺小的勇猛的,他的至亲,是刻在血液里一起沸腾的人。可再悲恸也不过魂是柳绵吹欲碎,你去我留,两个秋。

 

只是雨都停了,这片天,灰什么呢。

 

他想。

 

高庙巷里,丁程鑫揪着刘耀文刚刚拿回来的报纸,手腕上青筋凸起,声音因为震怒而嘶哑扭曲,宋子常找人炸了复旦大学的校舍?他疯了,这生意和名声都不想要了?刘耀文低着头蹲在一旁,头发被揉的乱糟糟,到底是小孩,丁程鑫拉他起来发现小家伙扁着嘴,眼睛红彤彤,泪痕还没擦干净,他说哥,我那天要是不说牺牲润君哥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丁程鑫叹了口气,其实生死有命,但他很难同依然热血的弟弟解释这个东西,在刘耀文看来他失去了他很亲的老师、朋友和战友,对丁程鑫来说,他的交通线断了一截,革命又艰难了一步,可他还是放下报纸说我们生在这个时代,先该学会受苦,而后才是生存,他像是说给弟弟听,又像是说给自己,1946年的多事之秋,是不是该过去了,过几日冬天要来了,会更冷吧。

弄堂外的木门传来一声轻响,丁程鑫警觉地抬头,朝刘耀文使了个眼色,刘耀文会意,抓起桌上的报纸和密码母本翻窗跳了出去,丁程鑫出去打开门,在黑夜的掩盖下,高庙巷的一切都静悄悄的,看上去很安详,他四下望望,青石路上没有影子,只有无言的月光慷慨散了满地,他皱起眉毛,再次探头看了看,觉得没事正要关门的时候余光瞥见对面住家墙上贴着的宣传条,心中一动,俯身撕下自家门上的字条,不出意外,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串数字。丁程鑫回屋点上油灯准备拿过密码母本仔细检查,手在小木桌上摸半天也没摸到那本薄薄的《老残游记》,这才想起密码本自己刘耀文让拿跑了。

啧,也不知道这小鬼跑去哪儿了,怎么通知他呢。

 

平安夜那天严浩翔从邮局回家,母亲和阿姐从广州寄了礼物给他,节家里没了父亲,他不知道她们母女俩该怎样过生活,可他自己也没法从上海脱身,只能赖着母亲一月一封的信安心。路过法租界,里面眉目立体的外国人正载歌载舞庆祝圣诞,轻快乐曲飘扬着围绕整个上海,严浩翔的眼睛里倒映隔栏里七彩的光,闪烁着光怪陆离,其实今天宋亚轩邀请他一同吃饭庆祝圣诞节,可他拒绝了,上次宋亚轩炸了复旦校舍的事情让他心生芥蒂,他的信仰不容许他同宋亚轩接近,可这又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理由,严浩翔只能推脱说自己身体有恙不便出行,宋亚轩便体贴派人送来平安果与蛋糕,他俩在军校读书时总一起过圣诞,这两样他们每年都会买,只是现在物是人非,吃进嘴里的蛋糕也不再如往日甜蜜。他走上楼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被门上粉色的宣传条吸引走了注意,字条无非是教会宣传或是别的什么,可这张纸的最下面用细毛笔写了一串数字,“19 1123 8 16 12...”严浩翔仔细盯着,这数字的排列规律有些特别,他抬手撕下,小心地关上门,像是怕惊动楼道间的寂静。

 

与此同时,同样灯火通明的北平,两名美国佬刚从酒馆出来,晃晃悠悠地走上东长安街,两个人用英语说着什么,不一会儿都大声笑了,此时谁也不知道,山雨欲来,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正在酝酿。

 

严浩翔圣诞节当天在卖报童的号外号外声中得知了沈崇一案*,宛如当头棒喝,他紧紧咬住后槽牙奔向高庙巷丁程鑫处,一是为了确认昨晚那张纸条上的信息,二是为了沈崇案做些什么,顶天立地的中国人,不能再美国人的压迫下坐以待毙,那帮政府的所谓首脑都是干什么吃的!他到了地方,丁程鑫正在房内踱步,严浩翔环视一圈没看见刘耀文,丁程鑫摆摆手说少京去学校了,他们学生会开会。严浩翔说少亭哥,粉色宣传条,是你贴的吗。丁程鑫抬眼,问那上面说了什么?他说我的新任务是找到白头翁拿回蜂鸟盗取的三箱黄金,运送到北平政治保卫局总局,保证中央的经济稳定,严浩翔昨天翻译完任务就把字条泡进水里冲掉,贺峻霖的事情他始终心有余悸,机密文件阅后即焚,四字箴言他铭记于心,丁程鑫点点头说任务无误,只是你不用找到白头翁,任务对象换成金丝雀。

 

为什么?

 

我方查到白头翁有很大可能已经叛变,红狼的牺牲与白头翁有密切关系。严浩翔攥紧拳头,也就是说,润君的牺牲可能是因为白头翁的告密?丁程鑫背着手回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严浩翔,不,是蜂鸟,他的位置是从白头翁处漏出的,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白头翁可以可以越过上级知道蜂鸟的身份,但还是要小心。

丁程鑫看着严浩翔年轻的脸上写满的愤怒与震惊,贺峻霖的牺牲突然又悲壮,这样一个难得的可以为他报仇的机会,他相信严浩翔不会任由它溜走。

 

聿之。严浩翔临走时丁程鑫叫住他,叮嘱说上次润君就是在与贺峻霖取得联系后才被牵连暴露了身份,这次让你直接和与我同级别的金丝雀联系,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再次发生,不管其他,你一定要小心。严浩翔郑重地点头,他不想再看到任何战友牺牲,丁程鑫也一样。交通线和共产党就是丁程鑫的命根子,没人比丁程鑫更爱护他们了。严浩翔就是由丁程鑫牵线入了党,以前总觉得天塌了也有丁程鑫顶着,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能独当一面了,想想也挺神奇的。

 

门外飘起片片雪花,还真应了贺峻霖的那句满山白茫茫,上海的初雪很冷,裹长大衣的夫人们牵着小孩出门买鞭炮,严浩翔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才想起来要过年了,可今年少了润君崇山,不会再如往年热闹了。

 

12月31日,复旦大学决定罢课三天,并与上海其他各校组成“上海市学生抗议美军暴行联合会”,定于1947年元旦举行全市性抗暴游行大示威。刘耀文作为学生会干事留宿学校商议游行工作,丁程鑫守在家里等他回来。

 

 

梁宏川前几日被调去党通局联络处当了主任,严浩翔以为自己不用再见到他,没想到自己刚放下箱子在办公室整理大衣,梁宏川就端着搪瓷杯敲了敲门。什么风把梁主任吹来了,严浩翔拿过一旁的水壶开始洗茶具,梁宏川也不客气,走进来坐下,笑眯眯地说还能是什么风,挂念严处长这的一口好茶罢了。老家带来,粗人粗茶,老梁,喝了不适应可莫要怪我。那不可能,梁宏川放下手中的搪瓷杯,说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严浩翔把茶泡上,擦掉手上的水珠走过来坐在梁宏川对面,笑说还是梁主任面子大,没招待还不肯说真话了。梁宏川叹气说拉倒吧,我这小面子哪能和你比,人家密斯特宋求你赏脸吃个饭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谁?严浩翔愣了愣,梁宏川去过香港,别的没学到,倒是学了一身中英混说的臭毛病。大名鼎鼎的宋先生啊,那位后浪推前浪的小少爷,虽说宋家现在不景气,但这点薄面还是要给的吧?梁宏川看热闹看得乐呵呵,一点没注意严浩翔犯难的脸色。自己有意与宋亚轩保持距离,几次邀约他都拒绝了,但他也没想到宋亚轩会通过梁宏川邀请自己,这他倒是拒绝不了,吃一个哑巴闷亏,把牙齿打碎了往嗓子里咽。你就净看我笑话吧,严浩翔提了茶壶给梁宏川的杯子满上,顺势冲他喊了个白眼。

 

宋子常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好,2月份宋子文被迫辞掉经济委员长一职,又值全国抗美大潮,严浩翔听到风声说宋子常公司好几位高层跑的跑溜的溜,去香港去国外,船票都是早早备好的,一个比一个防着宋家倒台。严浩翔想自己要是宋亚轩自己也寒心,掏心掏肺半辈子经营公司,到头来树倒猢狲散,白忙活一场。估计宋亚轩手头是真没钱了,他这次吃饭没约在大饭店,只在他自己公司的小餐馆里,宋亚轩在他对面开了瓶红酒,开头就说聿之,我们之间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句话一出,严浩翔没来由得想起鲁迅在故乡里写的那句,“我与他实在是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他与宋亚轩似乎也变得可悲了,多年的同窗情谊,他们自己也知道,同窗情最得珍重,可现在两人之间隔一方小小餐桌,却像隔千山万水,宋亚轩的讲话声他似乎也听不真切了。服务员送上两碗蟹黄面便退下,宋亚轩看着严浩翔,说出了一句让他心颤的话。

 

“先生,我总能在蟹味坊碰见您,您也爱吃蟹黄面吗?”

 

严浩翔仍保持着低头整理餐布的姿势,心中早已如山回路转,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他说是啊,蟹黄面实在美味,下次可以一起。他眼中含着热泪,宋亚轩说自己就是白头翁,他从未叛变一心向国,叛变的他的上线金丝雀,也就是梁宏川,自己今天让梁宏川来约严浩翔吃饭就是为了提醒他,从去年秋天到现在,白头翁的任务几乎都不是他本人做的,是由金丝雀招进党内的特务假冒自己做的,为的就是引起内讧,彻底让地下党对白头翁失望,继而抛弃这个“同伴”。宋亚轩说话时眼睛里似乎沉睡着一头巨兽,严浩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相信他,一头是友情,一头是家国事业,他还没成熟到可以瞬间评判二者于他的重要程度,在宋亚轩说他任务的三箱黄金在自己这里时,他落荒而逃。

严浩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仓皇离开,他想起宋亚轩刚刚遗留在脸上失措的神情,心中像被针刺般隐隐作痛,他当然想相信宋亚轩,可没有证据证明金丝雀的叛变,他不敢赌,身上沉甸甸压着责任和期待,他的肩膀还不够宽,不够他同时担起过往和未来,宋亚轩一定可以东山再起的吧,他暗自祈祷。

楼上抱着大纸箱走下来的工人不小心撞到了严浩翔,忙不迭地道歉,严浩翔说没事,您是在收拾东西吗,宋先生的公司怎么清的这么干净,这是要搬家?工人很意外的样子说先生您不知道吗,老板的资金流断啦,公司也卖给别人了,老板有良心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补恤金,我也算个下岗的了。严浩翔脸色一白,宋子常的公司不要了?那他其他几个厂子呢?也不要了?那工人抱着箱子站不稳当,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有劳您让让路。

严浩翔站在原地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没多想长腿一迈冲上楼去刚刚的餐厅找宋亚轩,可哪儿还有他的影子,他再跑上楼去宋亚轩的办公室,墙上董事处的标志已经被拿掉了,严浩翔看着那处空落,与旁边泛黄的墙纸相比更显得苍白,他撑着膝盖喘气,心说亚轩快快出现吧。

 

宋亚轩站在天台上,宋子文倒台,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宋家的笑话,他最好的兄弟严浩翔也不再信任他,一脸的陌生与疏离,他承认自己脆弱,撑不住了,年少轻狂同父亲保证会守住公司,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和大哥一样登上时代杂志的封面,让全世界认识宋家还有位争气的小少爷。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想自己真没用,身子骨再挺拔也一样被击的稀碎,半辈子都揉在纸里头,纷纷扰扰绕不开背后的宋家,连老天都替他啼血。一个多体面的人,生活偏偏给颜色看,梦里头鲜活过他的理想,醒来还是捡不起过往的碎片。谁都瞧不见他——不对,不是瞧不见,是不屑瞧,落魄的少爷最惹人嫌,谁都能居高临下地嘲笑他厌恶他,有钱人的种招人恨。可往早了看,那些面上嘲弄的人也曾低三下四,人情冷暖不过一张面皮,想换就换,谁也管不着,谁也没那个闲心管。当人不一定高贵,当狗反而摇尾乞怜吃得开。他细想想自己也是真亏,做得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加入那所谓的共产党,为中国未来胜利奋斗,自以为是的可怜这天下人,却不知这天下人谁来可怜他。这世道的确变了,今天倒的是资本家,明天再倒个政治家,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靠山又能挡多久,都只是一天挨着一天过,满身的疲惫亦或欢喜,都留给未知晓的明天。

 

楼下传来几声刺破耳膜的尖叫,严浩翔刹不住往天台狂奔的腿脚,一下子摔倒在台阶上。他知道,宋亚轩终究还是跳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鲜活的小宋老师了,他再也不会在春天里在他头上插大红花,在夏天的夜里打着赤膊替他赶蚊子,在秋天里絮絮叨叨让他添衣服,别为了一点没用的风度,把自己冻出病来。他的生命消逝在春天即来的二月末,下一年的春暖花开,他看不见了。

白头翁,白头翁,少时白头,为君愁。

 

同年5月26日,特务学生和反动军警沆瀣一气的“国权路血案*”发生,刘耀文作为进步学生的领导人,死在冬雪未化完的国权路上。年轻的少京,真真正正为自己的理想流血牺牲了,享年不过二十岁。

那天晚上,丁程鑫拄着拐杖走上严浩翔家高高的楼梯,他告诉严浩翔明天早上十点,去南京路的莉莉街咖啡馆找一个人。丁程鑫的腰佝偻着,他的病在47年年初就已初现端倪,痨咳和痛风把他折磨的瘦骨嶙峋,他让严浩翔去店里找店员,自称姓程,说有一位

简先生已经先到了。这几个字已经耗光丁程鑫的所有气力,他有些困难地吸气,说你明天去了就知道,什么都知道了,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去!丁程鑫激动起来,严浩翔拍拍他的背,说我一定,你放心吧,上海以后,还有我呢。丁程鑫笑笑,大眼睛依然动人,他拒绝了严浩翔送他回去的建议,一个人支着拐杖当作另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下楼。严浩翔靠在门边,安静地目送他,透过丁程鑫单薄的背影,他看见白天丁程鑫发狠背起的刘耀文,男孩胸口的血孔,没有生气的身子,只有冷光和霜雪从他脸上升起一轮月亮。丁程鑫的独腿撑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双双摔倒在地,最后还是严浩翔背起了刘耀文,丁程鑫在一旁扶着,嘴里不住念叨着少京回家,我们回家,哥哥带你回家了。他俩的父母去世的早,丁程鑫一人把刘耀文养大,带着他参加红军,是最宠爱的弟弟,所以丁程鑫说什么也要接刘耀文回家。

 

严浩翔目送丁程鑫转过街口,在霓虹灯后消失不见,他有预感今天就是最后一次见到丁程鑫了,他的病那样严重,严浩翔真的不确定他能不能熬过今晚。闻名上海的丁少亭,要在今晚谢幕,以后,上海怕是要变天了。

 

第二日严浩翔起了大早,在高庙巷口找到了丁程鑫,他把丁程鑫葬在刘耀文旁边,兄弟俩分别半日,又能重新团聚了。严浩翔回到丁程鑫屋内收拾房间,在刘耀文的书桌上贴着一张便笺,上面写了一段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严浩翔把便签撕下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心想,少京长大了。

 

他辗转到南京路,推开莉莉街咖啡厅擦得锃亮的玻璃门,终于见到了丁程鑫口中的那位简先生。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46年秋天离开的马嘉祺重新回来了,严浩翔兴奋地握住马嘉祺的手,说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马嘉祺回握他的手,向他解释清楚了一切。马嘉祺和丁程鑫的代号都是猫头鹰,一方存在那另一位就不能存在,马嘉祺当时和贺峻霖串通好的假死就是为了另一位猫头鹰身份的保密。

马嘉祺顿了顿,说上一任猫头鹰,是丁程鑫吧。严浩翔猛地抬头,很惊讶地看着他,即使大家都是地下党,非亲非故大多也都不知道互相的名姓,何况马嘉祺与丁程鑫,两位猫头鹰,不被允许见面的后继者,马嘉祺怎么会知道丁程鑫的真实身份。

马嘉祺搅动咖啡,金属勺子与陶瓷杯碰撞发出脆响,他说他在a计划名单上看见丁程鑫写的标语,没有署名,可他一下就认出来那是丁程鑫的字,他俩从前在红军同一个团里待过,丁程鑫做团长,他是指导员,长征的时候夜里一块站岗,两人靠传纸条对骂赶走睡意,马嘉祺说着说着眼睛里就亮晶晶,他说丁程鑫那字他化成灰都认得,真丑。

 

当时的那张粉色宣传条就是马嘉祺写好贴在严浩翔门外的,三箱黄金的运送任务,依然由严浩翔完成。马嘉祺确认了宋亚轩白头翁并未叛变的事实,也确认了梁宏川金丝雀的叛变,严浩翔在731处的工作也由马嘉祺打点好,这次任务完成后严浩翔就可以去北平工作了。

简哥,马嘉祺以后都叫简亓,严浩翔一直夸赞这名字好听,那三箱黄金,现在到底在哪里?还在亚轩公司一楼的备用办公室里,他的公司大楼我买下来了,黄金我还存在那儿,除了我也没人进得去。

马嘉祺,不,简亓掏出钥匙递给严浩翔,说你拿完货把门锁上,下午四点,我在火车站等你,出发去北平。

 

严浩翔接过钥匙,他知道,是时候与上海的一切告别了,不管是伤痛,快乐,这些记忆都该过去了。他走进宋亚轩办公室的时候还在琢磨,人生一世,往往辗转难忘的只有那么几件事,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只不过他们几个在他这一辈子留下了太多,一个二个大事小事全都占尽了,才会让他那样痛,那样的不敢忘。

 

很久以前丁程鑫说过,一个人要死去三次。第一次,是他意识到,深信不疑的信仰不一定代表正义,而后他在自己的正义中复活。第二次,是他为自己谋私利的个体那部分死去,剩余部分在群体利益中继续存在。第三次,他否定群体,热血再次为群体中的个人而沸腾*。他从前不懂这话的意义,不过现在,他也算是死去三次的人了,为了死去的五个战友,他要重新沸腾。

 

严浩翔拿好箱子,带上门,狭长的走廊,从这头到那头估计要迈几十步。他从兜里掏出烟点上,好像这小小的火星上站着他完整的灵魂,亏了它自己才能从这儿走出去。他想在这个糟糕的时代人怎么死都不奇怪,站着的倒下的,有的人死了但仍活着,有的人活着也差不多死了。他知道位卑不敢忘忧国,知道但悲不见九州同,知道虽九死其犹未悔,可现在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他却不知道今天过去是否还有明天,痛苦之后是否还有转圜。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没人向他们承诺过这场战斗一定会胜利。自由一直都在,只是不屑于过来而已,为了一个虚妄的美好世界流血牺牲,共产党倒是一直都这样,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他们之所以前赴后继地投身于这场有来无回的战斗,就是为了所谓家国、情怀和梦想,可人心非木石,熬久了也会累的。

 

他推开窗户,拥挤的烟雾被扯成丝飞快地逃窜出去,严浩翔看着它,眨了眨眼睛。交通线和人不同,断了还可以重新连起来,眼前有限的方格慷慨地向他展示天空的广袤,斑鸠最终还是要飞回那儿的。以前七个人做七个人的事,现在只剩他和马嘉祺,也得把事继续做下去,为了地下党人的信念,做一捧火,燃一片光,也能照亮他们五个的前行路,以后再见面的时候能挺直腰板说你们卸下的担子我背起来了,不然被他们挨个笑话,多难为情。

 

烟烧的只剩短短一截,被严浩翔摁灭在窗台上,手指沾上了烟灰,他琢磨一会儿出去吃碗热乎的,再给少亭少京兄弟俩把墓扫一扫,日子还得好好过。窗外有小孩子唱长亭外古道边,他侧头认真地听,然后大门被推开,他走出去,像走进了一片新天地。

 

 

 

 

 

 

 

end

期待评论.

 


注:

丁程鑫-猫头鹰(初)

马嘉祺-猫头鹰(终)

张真源-红狼

宋亚轩-白头翁

贺峻霖-蜂鸟

严浩翔-斑鸠

刘耀文-百灵

 

*出自电影《悲情城市》

*沈崇案:沈崇,女,北京大学先修班学生。1946年12月24日圣诞夜八时左右,沈崇离开八面槽她表姐的家,准备到平安影院去看电影。当她从王府井走到东长安街时,突然被美国海军陆战队伍长威廉斯·皮尔逊和下士普利查德绑架到东单广场施行强奸。路过的北平工人孟昭杰两次救助未成,便跑到北平警察局内七分局报案,主犯威廉斯·皮尔逊当场被逮获,下士普利查德逃跑。消息传出,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愤怒。并由此引发了随后全国各地学生的抗议美军暴行的示威活动。

*国权路血案:5月26日,在特务学生的指挥下,反动军警在国权路埋伏,袭击进步学生,这就是“国权路血案”。血案发生后,同学罢课,教授罢教,章益校长也多次向教育部提出辞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全市性大搜捕,全市共逮捕学生50余人。复旦同学被捕去11人,由于争议力量的努力,从7月8日开始,被捕学生陆续释放。7月5日,李登辉老校长提出了“复旦精神”的定义,他对毕业生说:“…服务、牺牲、团结,是复旦的精神,也是你们的责任!”

*出自鲁迅《热火》

*改自大卫·伊格曼《生命的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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